第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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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空一碧如洗。农村的早晨总伴随着鸡鸣与鸟叫，人们还在睡梦中，或早早起来在各自的大屋里安静地吃早餐。似乎这是一切记忆的起点，六岁的陈忆迷迷糊糊醒来时，看到和听到的就是雪白的天花板，盖在自己身上的老土花被子，稍微动就会吱吱响的床，还有自家大院里外婆养的小狗在呜呜咽咽的叫。

房间里除了她空无一人。陈忆又一次茫然地大哭起来，跑到客厅，大门是开着的，她冲到门外哭着喊外婆，清晨凉爽的风整个儿把她包裹住。

然后便看外婆从不远处慢悠悠地走过来——原来她只是去倒垃圾了。

一生中会忘记很多事，也会记得很多事。记忆总是混乱的。但很多年后，陈忆回忆起童年，第一幕就是年幼的自己在天朗气清中，大哭着喊着外婆。她甚至还记得那时候外婆穿的黄菜花颜色的短袖睡衣，外婆瘦得皮包骨的身子，外婆白皙得可怖的小腿，腿上看得清清楚楚的筋。

忘记了，这是在外婆家的第几天。妈妈总是把她带过来，然后再悄无声息走掉，让她在外婆怀里不停哭着找妈妈。哭累了就睡着了，而后便一直住在外婆家里。小时候，总喜欢哭着闹着要找哪个人。

从外婆家直走几百米有一个破旧简陋的幼儿园。那里只有一个女幼师。铁门上贴着喜联，有些裂了的灰白墙皮，颜色鲜艳的滑滑梯与古老的小院格格不入。教室只有一间，光线不好，桌椅是木制的，颜色发黑。老师会在墙壁上贴着的一大块儿长方形黑板上专注地写拼音，每个小朋友都要准备拼音簿完成作业。一个连门牌都没有，不算幼儿园的幼儿园，每天早晨敞开着掉漆生锈的铁门，迎接着三十多个熟悉的孩子。在这个村的小孩，不用办什么复杂的手续，只准备个本子和铅笔便可以找个座儿跟其他小朋友一起上学了。

陈忆每天早早就起来，外婆喂她吃完白粥后便会让她坐在衣柜前贴着的全身镜前，给她编上两条麻花辫，用红色的发圈儿，让她漂漂亮亮地去幼儿园。即使很近，外婆也总不放心，非要骑着自行车载她去。自行车后座硬邦邦的坐得她屁股疼，不停拍打外婆的后背说：“我要自己走，我不要你载！……”

在幼儿园隔壁的是一个寺庙，每次经过，外婆总会停下来虔诚地拜一拜，嘴里念叨着什么，并让陈忆也跟着一起拜一拜。看着外婆的样子，她也不由得跟着认真。几次过后，她终于听明白了外婆在念叨什么。

“天公祖啊，保佑我们家平安顺利赚大钱……”如果当天发生了什么不顺利的事，外婆还会在加上几句话，更加虔诚地拜。

用的是方言。爷爷奶奶外公外婆，他们几乎都只会说方言。陈忆记得外婆唯一会的一句普通话是“听不懂”，这三个字通常用于她遇到外地人时。

很多年后，陈忆与大人一起去烧香拜佛时，总会念叨外婆的那句顺口的方言：“保佑我们家平安顺利赚大钱…”她长大了，与外婆见面的机会愈来愈少，很多东西在不断变化。她在记忆里搜寻零散的细节，而后毫无意义地深深怀念，却似乎没有任何行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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